布吉的一個小工廠，二十多號人的一個小工廠，雖然有一條自動化的生產線在運作，但工人們純手工的繞線機，也一刻沒有停過。

阿東臉色凝重，楊工在紙上落筆如飛，不知道在寫些什么。

中午，阿東看了自己的庫存原料，差不多只有一百多萬只的樣子。以老張那邊，每個月的最新出庫廢料，幾個工廠的總和，在一個月內，最多只能搞到三百萬只的量。這個數量，遠遠不夠中電這班老板的需求。而且，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定單。這類產品，至少在這一兩年內，發展是非常好的，不比手機，更新換代太快。這個還是有一段比較長的生命期的。然而，現在定單就在面前，產能、材料，卻遠遠跟不上客戶的要求。

阿東一直有在做準備，只是，這次的井噴來得太突然了。

不僅是阿東，就連在深圳做了十來年電子生意的老板們，也不知道這個市場是什么樣的一個情況。

一石激起千層浪，華強北的各個電子市場，個個都殺得滿眼通紅的樣子。

阿東這幾年打下的人際關系，阻容類的產品，倒是難不到他。畢竟都是大企業的產品，上千萬的數量，在他們看來，只是小兒科的東西，見怪不怪了。就是提前一周，跟幾個相熟的代理，打了一下招呼，就可以了，還可以賒賬。

但是，功率電感，要怎么去處理呢？

沒有原料，沒有產能。這時候，再找另外的工廠生產，不管是價格，還是品質，都很難得到保證。這是阿東最不愿意干的事情。

楊工也有提出這樣的想法，說找之前國營廠的那些老同事，他們有幾個也一樣出來單干，也在生產電感，在短期內，可以讓他們加工生產。只是，原材料沒這么多。

阿東沒有同意，因為他不想太多的工廠生產，這樣會影響產品的一致性。

困境，把這一老一少，整得一籌莫展。

楊工已經五十出頭，抱孫子有兩年多了，以他現在這個年紀，很多人都在考慮退休了。國營單位混了這些年，還算可以，在深圳也有一套房子。還有這個小工廠，也是當年自己堅持買下來的地皮。如果這樣穩定生產下去，也就是一方靜水，干到退休，無驚無險。但如果，陪著這黑小子這般鬧下去，有可能晚節不保，把之前賺的，全部虧進去，自己連棺材本都沒有。而這小子本來就一無所有，只有毅力和時間，何必跟他一起瘋呢？

楊工心里翻江倒海。

時間過得很快，兩個人沉默的度過了一天。

在這一天里，阿東很自然的把四家的定單，全部接下來。

他沒有想過要怎么辦，只是覺得單子擺在那里，不接，自己會恨自己。

并且，那幾位老板，也是堅持要阿東的貨。電感上面的藍色小點點，已經成為一個標記，此刻應該說是一個值得信賴的“品牌”了。

敗家仔說要去找富哥，讓他從臺資廠那里，搞多一些材料出來。

可是，人家出的是廢料，又不是和下定單一樣，要多少有多少。搞不好，還出現一些犯法的事情。阿東經歷過一次，現在已經不敢造次了。有家，有老婆，有孩子，處事變得小心翼翼。

再三思考下，阿東還是決定去拜訪一下，這家有名的臺資企業。

在廢品站老張的引薦下，阿東順利的見到這家臺資廠的銷售人員，也算是銷售的高層了吧。

一口臺灣腔聽起來十分舒服，像是在看臺灣偶像劇。

然而，聽著，聽著，敗家仔突然想用潮汕話問候他們了。態度非常不錯，只是，想從我們這里買貨，不可能！我們不出給華強北的貿易商！要我們的產品，可以，通過代理買貨。而像這樣的數量，只能通過位于廈門的總代理，才能出貨。價格嘛，跟總代理去談，我們工廠，無權定給貿易商的價格。

阿東一下子懵了。

客戶在深圳，工廠在深圳，你讓我們去廈門買貨，真是天下奇事。

在交談無果的時候，阿東沒辦法的打電話給廈門這家代理商。幾經周折，找到了深圳這邊的工作人員，他們在深圳也設有辦事處。

阿東以為事情有轉機，馬上趕到這家代理的深圳辦事處。

這次接待的，沒有臺灣腔了。湖北的一個妹子，倒是言行熱情。然而，一報出價格，阿東又一次懷疑人生了。這個價格，是自己賣出價的兩倍。以這樣的情況，別說賺錢了，阿東把老婆賣了，都不夠這單生意賠的。而且還要求多多，總之說到底，就是，我們只賣自己品牌的東西，你這個華強北的小貿易商，有什么要求，不可能，愛要不要！

看來從這條路上想辦法，是不可能了。

阿東想不明白，這些如此普通的產品，難道就只有日本有做嗎？因為他發現，這家臺資廠的原材料，90%來自日本的進口。

阿東不知所以然的問了楊工。

楊工淡淡的說：

材料有，我們國產的從九十年代中就開始生產了。

那為什么不用國產的，一定要用進口的呢？你的原材料也是進口的嗎？

不是，我的磁材有一部分是國產的。從當年我做的那個國營企業的同事那里拿的。但是，他也是從其它地方拿的。因為我們用量比較少，我們幾個小工廠，合在一起進的貨。

阿東眼前一亮：

在哪里進的貨？我們也可以從那里去進啊。

這個嘛，工廠在西安，目前還是國營的。想從那里進貨，沒認識人，估計有點難。

你以前不是也在國營混過嗎？不認識人嗎？

我是搞技術，那一套我實在接受不了，所以才內退單干的。

把地址給我，我去一趟西安；廠名就行。

拿到了楊工的地址，阿東坐上了飛往西安的飛機。

到了機場，才發現自己是第一次坐飛機，什么都不懂，好在敗家仔陪著一起來，一路小跑辦理了登機手續，又叫在機場上班的同學，把阿東送到了登機口，然后告訴他，聽廣播，人家叫你上，你就上。

阿東順利來到西安這家國營廠的門口。

好家伙！這廠門，跟當年的深圳市政府大門有得一比了。連門口保安的精神面貌，都像極了武警一樣，讓人望而生畏。不過進門，還算順利。

聽說是深圳來談生意的，門房小哥倒也熱情，沒費多大事情，就把阿東接到銷售部這邊來。

主管銷售部的，是一位非常富態的大媽。

開門見山，說明來意，阿東還是吹了一下牛。

把要采買的磁材數量，放大了十倍，也就是要差不多五千萬只的數量。不過，不是一次性拿，是一年的總需求量。這個數字，對于國營廠來說，倒不是什么天大的數量。

但非常巧的是，這家廠，正處于股改的敏感時期。

大家人心惶惶，不知自己何去何從，銷售工作也基本上停下來，像是要等待什么。

倉庫里積壓了好多成品，但生產還是在進行中。

銷售部的這些鐵飯碗，此刻正在擔心什么分房分地，孩子上學，工齡買斷這些問題，誰管你倉庫貨物堆積如山啊。

銷售大媽，是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。天天盼著有一位蓋世英雄，能踏著七彩祥云，來打救她啊。

難怪從阿東進門到現在，大媽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對，有點像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。現在細想，這就是財神爺啊！把庫存清了，正好完成股改，交一盤漂漂亮亮的賬，自己以后何去何從，也無所謂了，算是功成身退。所以，對阿東的態度，讓他感覺如沐春風啊！

以前都說這些大廠，店大欺客，現在看來，是對他們的誤解了，這明顯非常熱情嘛，比福星路賣腸粉的肥姨嘴巴都甜。

在確認了價格、交期，還有付款方式后，阿東提出了先試樣品，做規格承認書的要求。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，這家國營廠，也是相當配合，把樣品分門別類，不管是阿東要的，還是不要的，都拿了一些，做上精美的資料，讓阿東帶回深圳。而這一系列動作的完成時間，僅是用了一個下午，效率之高，讓阿東自嘆不如。

當銷售大媽把阿東送到機場，那種惜別依依的情境，至今讓阿東難以忘卻。

這哪里是送客戶啊，嚴格上來說，這還不是客戶，因為沒有成交啊；這簡直就是三娘送情郎啊！

君去一日，奴如一年；君去一月，奴度三春……

我的英雄，待君凱旋歸來，吾亦可光榮身退，將軍把我的庫存清掉可好！